救援难以抵达的涞水村庄：泥石流4日后，亲人失联离世，寻亲者徒手攀悬崖返村

直到8月5日，高彦依然没有老家亲人的最新消息，高彦的老家位于河北省涞水县赵各庄镇汤家庄村西塔村。

受到台风“杜苏芮”影响，7月29日至8月1日，涞水县遭遇强降雨，受到周边县市降雨影响，涞水县境内拒马河等河流水位骤涨。

(资料图片)

在7月31日，保定市气象局、保定市应急管理局、保定市水利局曾联合发布中小河流洪水气象风险预警。预警中显示，涞水县大部分区域属于高风险地区。

暴雨后，洪水和泥石流同时向村庄袭来，道路被冲毁，断水断电断网断物资，有村民冒险往外逃生，带出了村庄里的消息，同时，也有寻亲者徒手攀断崖返村，试图救出亲人。

截至8月4日晚19点，涞水县共有97个村受灾情况较为严重，分布于九龙镇、三坡镇、赵各庄镇、龙门乡、其中口乡等5个乡镇。

8月4日上午，原本在涿州救援的徐州蓝天救援队接到涞水县政府的求助：需要往深山重灾区运送一批药品和一名医务人员，地点就是位于野三坡山坳处、受灾重的赵各庄镇汤家庄村。

中午12点，救援队一行21人从距离汤家庄最近的蓬头村出发，向汤家庄村跋涉。

8月4日中午，救援队一行21人徒步前往汤家庄村救援。徐州蓝天救援队供图

道路被切断，救援力量难以深入

8月4日，在涞水县，一位救援队负责人丁远松（化名）告诉上观新闻记者：目前最严重的地区是赵各庄镇的汤家庄村，预计有2000多人被困。截至8月4日晚19点，救援力量最远只能到达数公里外的蓬头村，还未能进入汤家庄村。救援物资只能空投到蓬头村，再想办法送进汤家庄村。

救援队伍面临的主要困难在于，接近汤家庄村的地方有3条河拦住了救援队伍的车辆。8月3日，救援队的人员通过牵引绳索的方式跨过了第一条河，但目前第二条和第三条河还未能跨过。

“第三条河水量太大了，有20多米宽、四五米深，跨不过去。”救援人员告诉上观新闻记者，现在舟桥部队和一些承建单位正在抓紧建桥，打通这条生命运输通道。

根据前两天从村庄向外跋涉5个多小时陡峭山路逃生报信的汤家庄村民的消息：“村庄遭遇了泥石流，许多房屋都被夷为平地，有不少人员失踪和伤亡。”

最初，康帅所在的徐州蓝天救援队计划沿着已先遣进入的消防、武警小分队架设在两个河道上的绳索涉水通过，但他们发现，这些设施都已被损毁，只好采取第二个方案——从悬崖边重新架设绳索，贴着悬崖慢慢往前推进。

“许多窄的地方，宽度只有十几公分，下面就是悬崖峭壁。”康帅回忆。随队一起上山给村民治疗的护士没有攀岩经验，需要两名救援队员一前一后护送上山。

蓬头村距离汤家庄村7公里，原本只用约10分钟的车程，救援队用了3个小时才进入村庄。

汤家庄村房屋内墙壁上的泥水痕迹记录着洪水来临时的水势。徐州蓝天救援队供图

96小时后，终于有了家人的消息

高彦最后一次和在西塔村的亲人联系是在7月30日。电话里，亲人告诉她家里的雨特别大。高彦说，据村里的老人回忆，上一次村子里发洪水，还是1963年，那时高彦还没出生。

7月31日，西塔村经历了洪水侵袭，随即断网断电，高彦也和亲人失去了联系。只要一有空，她就拿起手机给亲人打电话，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讯息。

也是在7月31日早晨，韦航和在汤家庄老家的妈妈通了电话。电话里母亲告诉他，因为下雨，家门前的河流涨水了，韦航提醒母亲注意安全。

等到下午，韦航再次联系家里人，发现所有人的手机都无法接通。与此同时，他得知了洪灾的消息。

转天早晨，依旧联系不到家人的韦航拨打了涞水县110求助，“ 110的同志告诉我，已经准备派人进山救援了。”

8月2日，高彦和韦航都收到了来自汤家庄村西塔村村医传出的消息。“他爬上了山顶，找到了断断续续的信号，向外界传来消息，说半个村子都被冲毁了。”韦航说。

高彦也终于在视频里看到了老家的现状：受灾后的村庄已经面目全非，许多房屋都被泥石流冲毁，村里可见的地几乎都被石头和淤泥覆盖。在西塔村，村民们经济来源主要靠种地，年轻人基本都外出打工，而留守村庄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

听到消息，2日18点，韦航的哥哥韦强决定连夜从涞水县城赶回，车开到蓬头村，道路已经被封死，韦强和其他几位同乡决定，带上一条盘绳，翻越山峰回家解救自己的亲人。

翻山5小时后，韦强终于回到村里，并得知，父母在洪水来临前已经躲到了高处。哥哥报平安的消息终于让韦航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放松下来，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通讯中断，这几天真的是度秒如年。”

“断水断电，没有物资，直到现在村里人也没有被转移。”8月4日中午，韦航在社交平台写道。

得知上观新闻记者前往现场，韦航请求记者到了村庄后能给他播一通语音电话，“让我妈和我说句话。”

汤家庄村被洪水冲毁的房屋。 徐州蓝天救援队供图

冲毁的房屋和冒险逃生的村民

8月4日15时左右，终于抵达村庄的康帅看到了被洪水、泥石流侵袭过的村庄：村庄位于河流上游的房子损毁严重，中游也就是主村的房子基本都保留了下来，只是临河的房屋被损毁了，下游则是满是砂石的平地。根据村民的描述，这里原本也是一个自然村。

位于山坳低洼地带的汤家庄村，包括西塔村在内原本有7个自然村，村庄一面临着拒马河，一面依傍着高山。“村庄建筑损毁太严重了，当时我根本看不出这个村庄原本的形态了。”康帅说。

蓝天救援队一进入村庄，就开始有年轻力壮的村民顺着救援队在悬崖上留下的绳索往外逃生。“一共往外走了十多人吧，当时我们也劝他们不要出去，爬悬崖的过程中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但他们没有听。”

河边的不少的树木已经被洪水冲倒。徐州蓝天救援队供图

在河流上游的一块空地上，康帅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在蹲着烧纸。他冷静缓慢地向靠近他的人诉说：自己是从外面赶回来的，泥石流来时，父母、爱人和孩子都在村里，现在人全都没了。

也有一些从山外赶回来的人在寻找失联的亲人，“你有没有看到我家孩子？”“你有没有看到我家爸妈？”山村是一个熟人社会，邻里之间都熟悉每个家庭的组成。但这次寻亲，大多数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应村干部要求，在交接完药品后，蓝天救援队在村庄里被损毁严重的房屋废墟里又寻找了一轮被困人员，但毫无收获。“凭借以往的救援经验，我们也知道目前还有被困人员的可能性不大，能逃出来的也都在水退后脱困了，不能逃离的也都会顺着被山洪卷走……”

在房屋建筑还算完整的汤家庄中游主村落里，房子被冲毁的十多位幸存者聚集在了村里的小学，这里有矿泉水和干粮供应。大部分灾民，还是驻守在自己没有被洪水冲走的家里，不停清理淤泥、收拾一片狼籍的家。

村庄的生活秩序，也在强烈的阵痛后，渐渐恢复。村里几家小卖部在清扫淤泥之后恢复了营业。村里一辆小型铲土车一直在作业开通村道，等到救援队晚上离开前，道路已经基本清理完毕。

直到8月4日晚间，村里依旧没有通水、通网，但让康帅意外的是村庄里有的地方是通电的。他推测这些发电机应该是村委会或者是村民自备，“可见这里往常一遇到极端天气电力系统也不是很稳定。”

“听村民说这个村里好多人都在这场泥石流以后失踪了。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依旧困在里面的村民更好地活下去。”8月5日凌晨，已经平安返回涿州的康帅说，他随时做好了重返赵各庄救援的准备。

（应受访者要求，文内高彦、丁远松、康帅、韦航、韦强均为化名）

栏目主编：王潇

文字编辑：王潇

本文作者：杨书源 雷册渊 张凌云 王倩